谥号与庙号

中国历史上对帝王往往有约定俗称的简便称呼：夏、商君主多称名，如禹、汤、桀、纣等；周、秦帝王多称谥号、尊号，如周显王、秦始皇；汉、隋皇帝多称谥号，如汉武帝、隋炀帝；唐、宋至元，由于谥号字数太多，便称庙号，如唐高宗、宋太祖；及至明、清，人们习惯用年号称呼，如万历皇帝、乾隆皇帝。

不过，写穿越小说时务必注意，谥号和庙号一般是后人给亡者的特殊称号，不会从本人口中说出来。大文学家吴承恩就在这里出过纰漏。《西游记》第十回“二将军宫门镇鬼，唐太宗地府还魂”中写到，唐太宗夜里梦见泾河龙王，手提一颗血淋淋的首级，高叫：“唐太宗，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你昨夜满口许诺救我，怎么天明时反宣人曹官来斩我？你出来，你出来！我与你到阎君处折辨折辨！”——夜里梦到别人喊自己庙号，想来也真惊悚。不过《西游记》本就是部神魔小说，这点穿帮镜头不影响它成为一部伟大的作品。

谥号和庙号不仅与称呼有关，还是为地位尊崇的死者定尊称的一种制度，历来受到中国主流文化重视。

古话说“闻其谥，知其行”，确定谥号要根据人的生平行事业迹。谥号用字，有其特定解释，什么样的人给予何字做谥号，有严格规定。有善德美行的，用褒奖之字，丑恶暴戾的，用贬斥之字，忧难早夭的，用怜悯之字。不过，不只有帝王谥号，还有百官之谥、匹夫之谥、僧道之谥、妇人之谥、宦者之谥、蛮夷之谥等。

庙号则专属帝王，是死后要入太庙奉祀，追奉给某祖某宗的名号。有“德”有“功”的开创之君或中兴之主死后才能奉入太庙，世代祭祀，不被毁撤，因而不是所有帝王都有庙号。西汉12位皇帝，只有7人有庙号。南北朝时称祖称宗开始芜滥，唐以后除了被废被杀或末代皇帝外所有皇帝都有庙号。

在谥号初行的西周时期，其实不具有褒贬先人、“惩恶劝善”的性质和涵义，当时立谥的唯一宗旨是尊崇死者，神化先人。后来孔子和他的弟子们将谥法作为尊崇周室复兴周礼的手段，给谥法罩上了一层神圣光环，才把它变成了应由王室独擅的大典。以宋代为例，议定谥号要有百官议谥、南郊请谥等典礼，非常隆重。

如何给美国总统上谥号和庙号？

如果按照这个体系来为美国总统议谥号、上庙号，会是什么样呢？知乎上曾有个“年度热帖”讨论这个问题。

比如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George Washington），网友对其谥号与庙号有如下意见：“美太祖武皇帝”、“美太祖高皇帝”、“美高祖文帝”、“美武王”（无庙号）、“太祖开天行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端毅钦安弘文定业高皇帝，讳乔治·华盛顿”等等。

作为开国元勋，庙号称“太祖”或“高祖”似乎并无争议，帝王庙号都带有“祖”或“宗”字。汉唐辽宋金各朝，都是开基皇帝称祖，如太祖、高祖、世祖；嗣君一律称宗，如太宗、世宗、高宗等。不过也有人认为庙号是祭祀用的，美国传贤不传子，贤贤而不亲亲，故无庙号。

至于谥号，作家马伯庸表示应该定为“武”：“这不只是说他带领大陆军打败英国人，独立开国。《谥法解》里对‘武’字还有一重含义：‘刚不欲、强不曲、怀忠恕、正曲直，谥曰武’，这几句话正符合华盛顿的功绩：反抗英军，此所谓‘强不屈’；一手制定了包括美国宪法在内的政治架构，稳定地运转到了现在，此所谓‘怀忠恕，正曲直’；他连任两届之后，不恋栈权力，主动退隐，此所谓‘刚无欲’。‘武’字实至名归。”

主张谥号定为“文”的网友张牧则这样认为：“他参与宪法制定，又主动仅做两届总统，在老大这个职务上德行很好。虽然他抗击英军，可以谥号‘武’。但谥号上个人感觉‘文’比‘武’好：经纬天地曰文；他配得起这个‘文’字。”

“文”、“武”都是美谥，用于华盛顿这样一个“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几于天下为公”（《华盛顿碑》）的总统身上，想必是合适的。在我国的魏晋南北朝，各朝第一二代皇帝也多谥文、谥武，或在立国后追谥其父、祖为文、武，如魏曹丕谥文帝，追谥其父曹操为武帝；晋司马炎谥武帝，追谥其父司马昭为文帝；隋朝开国皇帝杨坚谥文帝，追谥其父杨忠为武元皇帝。

华盛顿的副手、美国第二位总统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庙号称“太宗”似乎没有异议。不过对于谥号，马伯庸认为是“元”，张牧认为是“惠”，这就关系到对亚当斯生平的解读。

马伯庸表示，《谥法解》里说“元”有三重含义：“能思辩众、行义说民、始建国都。”“亚当斯这个人是律师出身，一直积极参与独立运动，在报纸上发表大量政治文章，鼓动民众热情，当的上‘能思辩众、行义说民’八个字；美国本来首都临时设在纽约，在他任内迁至新建成的华盛顿，‘始建国都’更是实至名归。”所以，亚当斯可称“美太宗元皇帝，简称美元帝”——这听起来是个好名字。

网友提出谥号“惠”的理由是：“他在位期间无多大作为，但脚踏实地、勤劳朴素，做一届后再次竞选总统失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宽裕慈仁曰惠，惠字是褒义，又有惋惜的意思，适合他。”

中国历史上的哪些皇帝与“惠”有关？汉惠帝刘盈，汉高祖刘邦与吕后之子，在位期间大权实际上掌握在强势的母亲吕后手中，后世司马迁作《史记》时甚至不设惠帝本纪，而设“吕太后本纪”。明建文帝朱允炆在明代无庙号、谥号，清入关后追谥“让皇帝”，庙号惠宗。崇祯朱由检，亡国之君，明朝自然未及给他谥号。清顺治十六年（1659年），顺治帝“追谥明崇祯帝为庄烈愍皇帝，庙号惠帝”。值得注意的是，改朝换代后新朝皇帝追谥前朝皇帝以示本朝宽宏，“惠宗”、“惠帝”的追谥自然也有其政治深意。

美国开国三杰除了上述两位，还有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他是美国第三位总统。马伯庸先生为其拟定的谥号是“文”，“慈惠爱民曰文”，这也与其任内功绩有关：改革土地法，禁止黑奴贸易，把选举权扩大到每一个土地所有者，等等。

至于庙号，马伯庸认为是“世宗”，表示杰斐逊在任期间的政治变动：“‘世宗’意指统绪自此而始，一般在天子血统世系发生变化后使用。汉武帝、晋世宗、梁世宗、北魏宣武帝、辽世宗、金世宗、明世宗，都有这层意义。美国没有皇帝，但是有党派。杰斐逊的前任约翰·亚当斯是联邦党人（共和党的前身），而杰斐逊本人则是反联邦党人（民主党前身）。杰斐逊的当选，实际上是美国第一次党派政权的交接，因而庙号定位世宗，也算袭绍前典。后世可称美世宗文皇帝，或美文帝。”

功勋显赫的美国总统还有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他结束美国内战、维持联邦统一、废除了南方的奴隶制度。马伯庸指其“有靖难之功，也该谥个‘武’字”，但华盛顿已经用了这个字，所以他可以谥“烈”。庙号则效朱棣例为成祖，后世可称“美成祖烈皇帝”。

网友欲天鲲也许是遵循“谥字多少表示褒誉高低”的原则，以“世祖启天弘道定统建极英睿钦文高明广运圣德神功纯仁至孝武皇帝”来称林肯，着实令人感动。在中国历史上，唐朝以前多用一个字为谥号，唐以后字数加多，明朝最多达21字，清朝多达25字，但都没有林肯多！

第32任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Franklin D.Roosevelt）奠定美国战后霸主地位，也很重要，网友对其谥号与庙号的建议有“美世祖桓帝”、“圣祖昭皇帝”、“美宣王”等等。

此后美国史上知名度较高的还有第35任总统约翰·肯尼迪（John Kennedy），大众津津乐道的不仅有他著名的竞选金句：“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而要问一下你能为你的国家做些什么”（Ask not what your country can do for you, ask what you can do for your country.），还有他在任内遇刺身亡的历史谜团。马伯庸认为“可谥为庄”：“‘庄’字是什么意思呢？谥号解上说是‘死于原野’，肯尼迪不正是在达拉斯街头被暗杀的么。庙号可为中宗，反正这个不太吉利……后世可称美中宗庄皇帝。”

网友新国表示应称“美隐王”。“隐”是平谥，多用于夭折、不获令终者。

在中国古代谥法中，幼年夭折者多谥为殇、冲、闵等，如东汉皇帝刘隆出生百余日继位，8个月后死去，谥孝殇皇帝。不获令终者，多谥为哀、悼、隐、声、怀等，如周天子姬去疾立3月，被其弟叔袭杀，谥哀王。有些被驱逐的国君，则谥为出。许多末代亡国之君主也被予以悼、闵、哀等平谥。

要说类似的遭遇，网友Titus指出了更具代表性的人物：美国第九任总统威廉·哈里森（William Henry Harrison）。这是美国历史上执政时间最短的总统。“传说他上任那天，意气风发，在外面发表了两个小时的演讲。天很冷，于是他得了急性肺炎。过了一个月就去世了，任期30天12小时又30分钟。——短折不成曰殇，大美利坚殇皇帝是也。”

在诸多讨论中，有一位网友（知乎ID：劉長曦）的意见引人深思：“《逸周书·谥法解》有云：执应八方曰侯。所执行八方应之。美帝执天下牛耳，正合此意西方的国王/皇帝之分，主要区别在于后者（Imperator/Caesar）自诩为罗马帝国的继承，由教皇涂油加冕（神圣罗马，沙俄，拿破仑皆如是），似无总统有此待遇，所以称帝不妥，应该称王。综上，后世可称为美猴王。”

话说回来，给美国总统议谥号上庙号，本就是戏说，不必太较真。但鉴于谥号与庙号都是死后奉上、用来称呼已去世的帝王，“美熹宗灵皇帝小布什”、“美愍帝小布什”、“美黑帝奥巴马”之类未免太不合适，不提也罢。

资料来源：汪受宽，《谥法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