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酒不成席，再没有一个国家的人能像中国人一样，让酒这么丰富的参与人生，御寒，养生，消愁，社交。从物质到精神，从身体到情致，让酒挥发着谜一般的多重魅力。唐人在长沙窑瓷器上留下了这样一首诗：避酒还逢酒，逃盃反被盃。今朝酒即醉，滿滿酌將來。

说的是喝酒无从逃避，既然来了，那不如把酒杯倒满，痛快地醉一场。

这种悲壮的痛快，对不胜酒力的朋友来说，是不是深有体会呢？今天不说长沙窑，要说的是我家乡郴州出产的一种名垂千古的酒。故事从郴州和一次考古发掘开始。 文/张兴国

苏仙桥古井中九百多枚西晋简牍是惊世发现

早在战国时期，郴州已是楚国南疆的重要城邑。在公元前322年楚怀王给鄂君启颁发的免税护照“鄂君启节”中，郴州是耒水流域舟节航程最远的终点。里耶秦简中也有“苍梧郴县”的记载。“郴”字在篆书中是“林”与“邑”的组合，位于五岭北麓的古郴县是名副其实的“林中之邑”，是连接中原与岭南的桥头堡。

郴州，这座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文化名城，深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历史遗存和传奇故事。考古人的不断发掘让深埋地下的历史得以重现，又用静默的文物拼缀起一个个生动的故事。

2003年11月，郴州市苏仙区人民东路苏仙桥一带的建筑工地发现了11口古井，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郴州市文物处立即组队开展抢救性考古发掘工作。这里临近郴江，是郴县老城区，历史遗存十分丰富，古井尤其多。1985年在附近的文化路就发掘过六口古井，其中一口唐代水井出土长沙窑瓷器达21件之多。

2003年苏仙桥的古井里又有什么等待着被发现呢？通过这次科学细致的考古发掘得知，这批古井的使用年代为东汉至宋元时期，一批吴晋简牍是这次考古发掘的最大惊喜，其中，4号井出土140余枚吴简，10号井出土909枚西晋简牍。湖南是简牍埋藏大省，先后有走马楼吴简、里耶秦简震撼学界，此次九百多枚西晋简牍又是一个惊世发现。

要知道，此前全国总共才发现十几枚西晋简。西晋王朝历史短暂，史料记载不多，这批简牍填补了西晋地方史料的空白。魏晋时期，虽然一时纸贵洛阳，但纸张取代简牍之势已成，这更让郴州晋简弥足珍贵。

郴州程乡的酒是和酃酒齐名的贡酒

苏仙桥10号井出土简牍是西晋桂阳郡郡府的文书档案，简文中有元康、永康、永宁、太安等年号，都在公元300年前后，晋惠帝司马衷当朝，正当“八王之乱”。这些简牍的很大一部分被认为是晋惠帝时期桂阳郡计阶簿的存档副本，也就是当时桂阳郡向中央政府递交的年度报告，里面记录着桂阳郡下各县的城邑、吏卒、交通、人口、土地、赋税、物产等海量信息。

这批晋简印证了郴州的千年酒名。其中简1-22记载：“縣東界去縣卌里從界到郴縣呈鄉獻酒官卅里”。这枚简记载的是便县（今郴州永兴）东界到郴县呈乡献酒官的距离。简在介绍县境四至时，对比地标一般是临近县城或附近的重要地点，比如简2-313：“縣南界去縣七十五里從界到郴縣五十里”。简2-350：“縣西北梧界去縣一百册三里從界到耒陽縣曆亭十二里”。那么作为地标的“呈乡献酒官”是个什么特殊的地方呢？

原来早在西汉时期“呈乡”已有酒名。西汉邹阳的《酒赋》赞美了当时各地的名酒：

“其品类，则沙洛渌酃，程乡若下，高公之清，关中白薄，青渚萦停。凝醳醇酎，千日一醒。”

《荆州记》《吴录》等文献也对程乡产酒的情况有简要记载。

最有趣的是关于“程乡千里酒”的一条史料：《梁书·刘杳传》：“杳少好学，博综群书，沈约、任昉以下，每有遗忘，皆访问焉。……昉又曰：‘酒有千日醉，当是虚言。’杳云：‘桂阳程乡，有千里酒，饮之至家而醉，亦其例也。……”

可见，郴州晋简中的“呈乡”便是历史文献记载的“程乡”，程乡之所以能成为简牍中的地标，是因为这里出产的酒十分有名，是和酃酒齐名的贡酒。

官府在程乡设置献酒官，负责征稽酒税或官酒贡献，日久之后“献酒官”就成了一个地名，有如“盐官”“铁官”“铜官”等地名的由来。

不管喝了多少程乡酒，回家之后才会酣然醉卧

作为贡酒，程乡酒必定是品质优良的美酒，从历代文献记录来看，程乡酒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特点是：后劲大，醉酒时间长，醉得恰到好处！

在蒸馏酒技术出现之前，后劲足似乎是位列名酒的必要条件。最初的“千日一醒”“千日醉”，都只是文人对美酒稍显夸张的礼赞和向往。而“千里酒”的名号可能更切合程乡酒的实际功效。

刘杳说：“桂阳程乡，有千里酒，饮之至家而醉，亦其例也。”言下之意是，不管你喝了多少程乡酒，哪怕回家的路有千里之遥，你总能找到对的路回家，一路无虞，回家之后才会酣然醉卧。

离程乡献酒官最近的县城是便城，千里之外会是什么地方呢？简中的便城“去郡一百廿里，北去江州一千四百八十里，去京城三千五百一十里”。

州治江州和京城洛阳，都在程乡的千里之外。千里之外是他乡，是外面的世界，是繁华的都城。他乡可能遇到故知，也可能实现壮志，也许是扩大眼界后的精神故乡，或是遇到在穷途末路痛哭的酒鬼。

魏晋时期最著名的酒鬼要数“竹林七贤”，这些名士的好酒，早已超越普通的应酬交游，他们喝酒充满了寻找精神故乡的意味。

不管你积极入世，还是归隐家园，程乡的酒都千里相伴。既让你酣畅痛饮，也保你一路平安。魏晋名士的精神追求，普罗大众的人间烟火，程乡的酒都为你一一实现。

这样的酒，你喝还是不喝？

参考资料：

1.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郴州市文物处：《湖南郴州苏仙桥遗 3.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三册

址发掘简报》《湖南考古辑刊》 4.姚迁、古兵：《六朝艺术》

2.黄盛璋：《再论鄂君启节交通路线复原与地理问题》 （图片引自参考资料）